西湖,行乐地也,花索笑,鸟寻欢,春去秋来,皆供人之抬悦,何尝有恨?孰知人事不齐,当赏心乐意之场,偏有伤心失意之人如小青者,因而指出,为西湖另开一凄凉景界。 小青本姓冯,名玄玄,因从同姓冯子虚,故讳言姓,而以小青著,乃广陵人也。虽赋命不辰,而夙根颖异。在十岁时,而眼际眉端,早有慧色,触人之爱。忽有一老尼,自芙蓉城来到扬州,偶见小青,遂惊讶道:“谁家生有是儿?聪慧自不必言,但惜其世福薄耳,可千古而不可一时。若肯乞与老尼为弟子,尚可三十年活。”家人以为妖妄,嗤老尼道:“若仅活三十年,虽佛亦不去做他,何况一尼!”老尼正色道:“既不相信,万万不可令识字读书。”家人笑道:“世间识字读书的,难道都是短命的鬼么?”老尼见话不投机,飘然而去。 其时广陵闺阃,竞尚斯文伎艺。小青之母原系一女塾师,每日往教诸淑,而小青自幼随行,因得遍交诸名媛,每聚会时,或茗战而评品色香,或手谈而指点高妙,众论纷然,而小青交酬应答皆出人意表,人人惟恐失小青。在小青,素娴仪则,能解诗文,绝不以才自矜,盖其天性有然也。年方十六,归冯生。冯生乃西湖之富豪公子也,性贪佳丽,而束于妒妇,不能少生锦屏之色。后再三哀恳,方有许可之意,又不许就近娶讨,恐近地者系冯生素所狎昵,令其维扬远置,往返限以半月,如过期则不容人门。其意以为匆匆选择,未必便有;即有亦未必佳。不料冯生至维扬,适闻小青之名,再一见而神往矣,遂不惜厚聘以娶。其母亦利其厚聘,而即以女归冯生。小青闻之,潜然泪下道:“以素昧平生之人,一旦而从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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卷十四 梅屿恨迹
于千里之外,母子生离,诚薄命也。”冯生惧违半月之限,立刻挂帆。舟中情况,果如范大夫之泛溯,欣然而归。 及至家,在冯生以为曾请命过,则非私娶,竟与小青双双入室。那妒妇初意以淮扬女子,多被官长娶去;虽有,无非寻常姬妾耳;及见了小青之面,虽低眉下气,不敢稍露风流,而一段嫣然之态愈隐愈彰,冯妇之妒心遂已百结不磨矣。小青至此,无可奈何,惟曲意下之。妒妇见其卑下,愈疑其有深心,时刻自随,不令丈夫私一笑语。小青所带脂粉,尽皆撤去,书籍尽为烧毁,拘禁内房,不通半线。真所谓“一个是画儿中的爱宠,一个是影儿里的情郎。”就要做一年一会的牵牛织女,也是不能的了。 冯生自思元奈,只得挽姑娘杨夫人与小六娘来劝解一番,或能令妻子回心,也未可知。遂往杨夫人处苦诉道:“妻子初容我娶,及至小青进门,便生许大风波,一骂就是三朝四夜,一打便到万紫千红,甚觉难堪。明日元宵佳节,请姑娘过舍,借观灯之意,苦劝一番。”杨夫人允其请,到十五,果同小六娘来冯家看灯。妒妇接着,叙不得几句寒温,便把丈夫娶妾,小青作妖,一五一十,说个不了。杨夫人道:“我也略知一二。你且叫他出来、与我一会,果然妖媚否。”小青出来见了礼,杨夫人定睛一看,便道:“好个女子!眉清目秀,温雅不群,非骚人韵士之偶,即玉堂金马之匹,却不是我侄儿的对头。今既屈他在此,还须侄媳涵养方好。”说话未终,只听见外面笙歇暄闹而来。小使禀道:“闹花灯的过了,请夫人小姐上楼观灯。”冯妇便叫小青陪夫人小姐楼上请坐。小六娘道:“青娘,谅你扬州灯看厌了,也要索个杭州灯儿换换眼睛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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