宗臣
生平
嘉靖四年(1525)闰十二月生,嘉靖二十九年(1550)庚戌科进士。初授刑部主事,性耿介,不附权贵。嘉靖三十年(1551)调考功。因年少气盛,对虽“阉宦敛迹,而严嵩父子济恶”的腐败朝政深为不满,于嘉靖三十一年(1552)九月解考功职,谢病返回兴化。旋即“筑室百花洲上,读书其中。”嘉靖三十三年(1554)正月,宗臣便赴京复职,以谢厚望。旋移吏部文选司,进稽勋员外郎。这时朝政的腐败更为严重;“嵩握权久,遍引私人居要地。”权势日张,以至于“诸宗藩请恤乞封,挟取贿赂。”因而“南北给事御史交章论贪污大臣,皆首嵩。”面对朝政的日益腐败,奸党们的恣意横行,他从不畏于权势,而予针锋相对。所以,清代学者王先谦在其《宗子相先生诗集序》盛赞其“有刚正不阿之节。”“方先生为稽勋员外郎,为严嵩所恶。”
嘉靖三十四年(1555)春,当他得知被严嵩排挤出京的“后七子”之一梁有誉病逝的消息后,与王世贞、吴国伦“相与为位,哭泣燕邸中。”同年十月,杨继盛遭受迫害,含冤而死、宗臣不顾风险,敢冒生死,当场解衣覆尸,为之收殓,慰籍忠魂。此一震惊朝野的大冤狱,受牵连者甚众,连“后七子”之一的吴国伦,也因“倡众赙送,忤严嵩,假他事谪江西按察司知事。”宗臣当然也无例外的属于排斥之列了。嘉靖三十六年(1557)八月,终被排挤出为福建提学副使。此间,路过南京,游燕子矶,作《游燕子矶记》,并有“燕子矶头石鳞鳞”等诗篇。
宗臣一到任所,广受百姓爱戴。据近人黄云眉《明史考证》第七册有云:“臣迁福建提学副使时,移郡邑学宫弟子为约八篇,其第六为谈艺篇。”另据王先谦云:“临郡县,敝衣蔬食,屏绝供张,以躬行范诸生,见百姓疾苦,语谆谆不能休。” 宗臣到了福建的第二年,即嘉靖三十七年(1558)四月,便发生了倭寇犯境之事,当时的情势颇令人发指,明代文学家归有光《备倭事略》有云:“倭寇犯境,百姓被杀死者几千人,流离迁徙,所在村落为之一空。迄今数月,其势益横。”更为可恶的是:“倭寇江南,用赵文华督察军情,大纳贿赂以遗嵩,致寇乱益甚。”不仅外敌猖獗,救援客兵亦甚非为。宗臣行军过汀州,戎马倥偬之际,作《滴水岩记》,并作《西征记》,记述客兵在汀州扰民之情景。记云:“是时,汀守徐君使使来问粤兵状,予报以尺牍,其词曰:‘归自建安则有护军之檄矣,其人咸虎而戟,日夜绳之,仅不掠涂,然亦其涂之人徙其鸡犬孥孺而内之他所,故免。足下幸传檄涂居者,毋纵鸡犬不收,毋不能一时去其孥孺以为护军使者忧也。’”又云:“其所经虽少焚劫,然鸡鸭鱼鳖门屏庐灶萧然矣,出瑞遂益大掠。而予间从舆中问父老,父老辄为予泣曰:‘吾民之苦,客兵甚于盗也。’夫当事者走千里召外击贼,岂不至急民哉,及其至,乃不肯发一矢,徒攫金而归也。”
作为护军使者的宗臣,不仅督察左右,日夜绳之,时尚暑气未消,秋阳又炽,客兵惧热,“不日驰而夜驰”,宗臣不辞劳顿,也“与之共驰,与不鸡鸣不停也。”当倭寇初入,来势甚猛,日益迫近,众皆惊惧不安,而宗臣神色自如。他一再告慰大家:“我在不忧贼也。”在抗击倭寇的战斗中,他虽是文质彬彬的一介书生,这时却俨然昂长七尺,顶天立地,雄姿英发,身先士卒。他把自己的卧榻安置在城楼之上,颇具运筹帷幄,决胜千里的将帅风度。他始终与士卒与民丁同吃同住同战斗,生死相关,休戚与共。在他的《西门记》一文中此事叙述甚详。《西门记》收入陶王廷所编《说郛续》被列入禁毁书目,故流传极少。今不妨录其一节,使我们对当时的宗臣其人及对这场战斗情况得以了然大概。记云:“戊午四月既望,予至自汀。是时,都御史阮公被逮北去,岛寇直犯闽安,省中人慌急走,而诸大夫日议守城事,遂以予守西门。西门城凡七门,而西门者,芋原、横塘、南台之所取道也。先是有司悉部勒诸父老子弟守陴,予登陴则悉罢诸所贫者、疾者、孤而懦者,留其壮。与之约曰:‘昼则家,夜则陴,击拆鸣桡而悬火陴外,不如约者以军法从事。’会明日报寇将至,六门咸闭矣,而城外人数十万大呼祈入,予遂日 西门入之。晨起辄坐城上,列健儿数十于门,人诘而入,而牛马鸡豚群群薄吾坐不问也。客有言‘ 门诚善,独奈何不虞奸人哉?’予曰:‘客休矣,予办此矣,即有奸人者,吾任之’。于是为檄召城外百里所蓄薪谷悉徙之城中,不徙者,吾纵乱兵焚之!而壮夫有不肩薪谷而入吾门者,不得入。于是城外薪谷日以万石塞门矣,城外人食城中者不下十万。城守凡五十日,而斗米不增一钱,盖以多故……当是时,兴泉之寇已南,而镇东者尚屯海上,意扬扬甚也。会督府驰至,则檄兵数千连数十大舟刍要击之,寇轻我,辄驾大舟刍逆我,而我兵奋怒,弩驳乱发,乘风大呼,寇舟刍反出其下,遂大肆擒获,馀者沉之海中。捷至,悉罢诸所守陴之卒与外兵入援者,予亦解榻还署。而父老群然别余,泪下沾衣焉。”这时的宗臣也仅仅才有三十四岁。
嘉靖三十九年(1560)春初,宗臣卒于任所。死时,“士民皆哭”。二月,“后七子”之一的王世贞闻宗臣去世的消息后,仿楚辞《九歌》而作《少歌》三章以哀悼。宗臣死后,福建的百姓们便择地而葬,备受爱戴的宗臣之墓矗立在闽赣交界而风景秀美的武夷山上。他生前所穿戴的衣冠,由福州而南京,再由南京至兴化,由他的家人和家乡父老在小南门外百花洲上筑墓埋之,所谓衣冠冢也。此后,百花洲便成为偶来兴化的名人雅士驻足流连,玄歌题咏之处。1980年,在江苏省宝应县黄塍乡发现其墓葬。
小说《水浒传》最初的刻本就是施耐庵后人交由宗臣刻印的。
文学成就
宗臣为“后七子”之一,王先谦有云:“先生志行,未尝欲以文人名,而后之人颇多称其诗,盖方其年少,才高气锐,落笔辄拔出一时,一二有气力者相与张之,以为吾徒,结社要盟,主持夸异。”《明史》所谓“视当世无人,七才子之名播天下。”他的创作,散文较出色。如《报刘一丈书》,有力地抨击了封建官场的腐败。其文重点描摹了奔走权门的无耻之徒的种种丑态。对他们夤缘钻营、甘言媚词、逢迎拍马的细节,作者刻画得惟妙惟肖,入木三分。钱钟书的父亲钱基博先生在其《明代文学》一书中,认为此文“淋漓喷薄,无复摹秦仿汉之习;而感慨中出诙诡,乃极似太史公《游侠列传》、杨恽《报孙会宗书》。”《西门记》、《西征记》则描写抗倭斗争,生动真切,指陈时弊,也颇淋漓,都是较好作品。
他的诗歌,开始学习李白,颇以歌行跌宕自喜。表面上也追求超忽飞动,但缺乏李白诗那特有的豪迈气势和充沛感情,故作品给人以拉杂叫嚣之感,并无多少佳作。他的律诗,常有隽句而无完篇。诸如“鱼龙残夜笛,风雨急秋砧”(《闻雁》)、“秋衣下风露,夕草乱芙蓉”(《秋夜顾二丈来集》)、“愁边鸿雁中原去,眼底龙蛇畏路多”(《除前钱惟重夜至》)等,尚善于描绘眼前景色,但也有重复雷同的毛病,有人讥议其诗是“薜荔芙蓉、蘼芜杨柳,百篇一律”(朱彝尊《静老居诗话》)。他的绝句较有神韵,如“黄菊故人杯,青山游子路。匹马向垂杨,回首燕云暮”(《送吴山人》)。宗臣诗歌无论歌行今体,内容都较单薄,故创作成就不太高。 宗臣除诗文而外,还有一些其他的文字有待辑佚。如民国时期印行的《五百名家注史记》一书就有宗臣的眉批。
撰有《宗子相集》15卷,乃系嘉靖三十九年(1560),值其瘵疾危重之时,由其门人黄中等编次刊行。有明就正斋本,清《四库全书》本及其后裔手抄本,其诗格调清新,娟秀优美。
-
芙蓉摇落兮,惊素秋。箫鼓殷殷兮,泛中流。瞻彼沧洲兮,狎白鸥。美人不见兮,仗我愁。安得与美人相逢兮,采萱草以忘忧。蒹葭苍苍兮,露为霜。秋风飒飒兮,明月光。四顾天地兮,何微茫。美人不见兮,使心伤。安得与美人相将兮,折桂枝而徜徉。
-
今夕何夕兮,星稀月明。今夕何夕兮,得与美人同行。蟋蟀在床兮,凄凄则鸣。江水浩荡兮,泠泠其声。何接美人之殷勤兮,乃使我惆怅而怆情。今夕何夕兮,露下庭荷。今夕何夕兮,得与美人同歌。山有木兮,木有柯。水有鸟兮,鸟有罗。何接美人之慷慨兮,乃使我泪下而滂沱。今夕何夕兮,日居月诸。今夕何夕兮,得与美人同车。前有溪兮,溪有鱼。后有园兮,园有蔬。何接美人之佩环兮,乃使我气结而欷歔。今夕何夕兮,飞鸟鸣禽。今夕何夕兮,得与美人同斟。奉清醴兮,弹素琴。荐上珍兮,扬华音。何接美人之周旋兮,乃使我情结而沾襟。
-
萱草离离兮,山之阳。朱为衣兮,青为裳。嗟彼秋风兮,起大荒。俾其花日飘泊而不可见兮,何以慰此心之彷徨。萱草菲菲兮,山之曲。曳紫霞兮,缀红玉。嗟彼秋风兮,振庭绿。俾其叶日凋零而不可寻兮,何以慰此心之踯躅。萱草芬芬兮,山之侧。对芳芷兮,远丛棘。嗟彼秋风兮,还以仆。俾其枝日偃蹇而不可起兮,何以慰此心之叹息。萱草萋萋兮,山之隅。杂玄芝兮,间绿芜。嗟彼秋风兮,遽以枯。俾其根日萧索而不可保兮,何以慰此心之踟蹰。
-
结发事明主,忠义谅独持。出门远眺望,荆棘生路岐。路岐阻且深,惆怅何所之。中心既不回,艰危何足辞。不暇恤其躬,安能顾所私。譬彼东流川,九折常如兹。昔为志士模,今为壮士规。寸心明白日,比德千园葵。灼灼园中葵,结根高树林。绿叶甤紫芬,芳华人所钦。白日岂不照,高林蔽其阴。中怀抱赤素,谁为见予心。予心何足惜,惜此日西颓。白日如可待,高林有时摧。
-
冉冉江上兰,灿灿江中芷。我友远行投,驾言遆江汜。江汜波浪深,叹息从中起。昔别眷卉敷,今思暮飙紫。游子不旋归,浮云日千里。驱车事行游,岩畔见芳草。芳草绿以萋,采之遗所好。徘徊岁云晏,悠然伤我抱。不畏芳草歇,畏此关山道。关山阻且长,客子行将老。
-
谢生隐者流,偃蹇来京国。朝游燕山东,暮游燕山北。悲歌慨以慷,惊飙奋孤翼。兴词日百篇,一一作者则。嗟彼雕虫子,不得施颜色。韦褐以掩形,藜藿不充食。荣华烨人世,匪其心所惑。卢生罹世网,救之一何力。卒能脱其患,言者长叹息。非吾策高踪,斯义久荆棘。大雅久寂寥,作者徒纵横。之子起海岳,吾道维其盟。中心寡所谐,长揖谢群英。眷言二三子,斗酒欢相迎。冥意何可测,奇语频自惊。仰并云霞翔,俯与江河倾。高明坠白日,非君谁与擎。瑶篇一以出,纷纷出时名。譬彼韶濩奏,缶音空尔鸣。功名亦垂世,无乃非其情。伟哉麟凤才,婉彼兰蕙质。含英难独持,芳华耀朝日。策马入金闺,声名从此溢。冠盖岂不荣,而独耽著述。结藻何翩?,札札弄缃帙。驾言发艺林,彷徨求侣匹。只言不中谐,帐望如有失。灿烂繁星垂,名篇谅非一。律吕闻凄锵,譬彼清庙瑟。词赋千载谋,斯人已入室。瞻彼飧霞子,万里来罗浮。结束长安陌,聊以寄薄游。中怀既不开,兀坐生羁愁。俛仰一世间,局促何所求。郁郁遂成篇,灿灿云霞流。凌厉起高唱,作者徒悠悠。人生易奄忽,焉得无深谋。黄庭一以悟,万事良蜉蝣。振衣驭天风,长逝不可留。咄咄迷途客,栖遑良足羞。天地亦寥寥,斯人怀苦心。弱冠厉高羽,翩?翔艺林。玄构入幽眇,龙涧浚其深。拂郁神气动,万象俱萧森。闭门一停思,白日常阴阴。雄视百代间,岂复论古今。高歌以慷慨,顾盻酬知音。不测心所之,世人空追寻。富贵亦云乐,而非情所钦。寄谢当途子,无徒耀华簪。
-
名园开绮酌,芳榭停轩车。飞盖凌青云,冉冉振华裾。尊酒以斟酌,礼馔来中厨。秦筝奏我旁,吴歌惨不舒。借问远行子,离思竟何如。倦此燕山游,去彼漳河居。南北各万里,伫望沾裳衣。离思忽超越,逍遥事行游。散步过华池,芙蓉夹芳流。悲哉蟪蛄鸣,凄切动我愁。凝霜莽零落,明月澹飞楼。感此岁华暮,耿耿生百忧。居者不可去,行者不可留。去留两不惬,何以慰绸缪。
-
回飙振兰皋,秋风何萧森。神龙思远波,猛虎恋茂林。驾言返故乡,念子思难任。握手不能别,泪下沾衣襟。四顾何茫茫,谁为相知音。一为鸿鹄吟,道遥内伤心。与君结交心,世人非所窥。如何金石谋,忽忽生别离。孉娱不可再,沉思令心悲。君还处金闺,予将天一涯。江湖渺浩荡,会面茫无期。行人从此去,彷徨亦何为。君其爱玉体,慰我长渴饥。天风西北来,萧萧动高楼。摇落怆中怀,何以慰离忧。念我平生亲,涕泪不能收。岂不怀往路,为君暂淹留。执手对长河,情思良悠悠。愿言俱努力,千载崇良谋。
-
游子倦行役,岁暮返旧疆。旧疆郁垒垒,观者嗟道旁。入门见所亲,涕下各沾裳。束发去家园,骨肉参以商。山川阻悠邈,一别永相望。何晤今兹夕,还复登高堂。兄弟敕中厨,堂上罗酒浆。酒中阿母言,见汝重彷徨。汝今幸来归,汝父在何方。闻之亦陨涕,四座莫不伤。父老闻我旋,走书来相存。长者毡貂貐,幼者奉衣巾。盘飧多礼膳,络绎在吾门。仓皇出肃客,俱我平生亲。长揖失次第,各各叙寒温。坐中起相劳,行路多风尘。如何客子颜,反若生阳春。自汝远行游,乡国难具陈。豺虎满路衢,白日愁行人。朝餐藜与藿,夕卧无安衾。饥寒且不保,骨肉含苦辛。父老重起词,方与子所云。子其勿语人,恐令长吏嗔。结发游艺林,翩翩二三子。闻我返田庐,亦复来相视。峨峨切云冠,跄跄东郭履。入门将我衣,叹息伤情理。长跽前谢客,故人心乃尔。昔者远行迈,悠悠三千里。寒暑忽以流,眷念桑与梓。况我同心者,怆凄何能已。客请勿复叹,主人聊唯唯。堂上列旨酒,堂下荐嘉鲤。今日乐且乐,欢娱从此始。驱车出郭门,远望陌与阡。四顾以彷徨,我马忽不前。别家仅俯仰,所历何推迁。高台或为池,崇冈或为田。墟里千百家,萧条无人烟。壮者日以衰,老者长相捐。纷纷少年子,白马鸣华鞭。旦夕成老丑,短褐不被肩。昔者人所钦,今者太可怜。见之感我心,泪下如流泉。驾言俯长河,行行至南浦。荆棘一何深,没我旧时渡。三年滞行旅,今日返其素。阶上兰蕙花,是我昔所树。摇落萧艾旁,芬香日以故。洲渚郁苍苍,瞻彼鸥与鹭。若或见其俦,翩翩翔且顾。往者不可追,来者犹可悟。行矣事者耕,秉耒躬晨雾。寄谢逍遥子,与尔谐中路。
-
闻君出帝关,手握五马符。朝发庐龙沟,夕息涿鹿途。白玉挂君衣,黄金耀君躯。恁意殊扬扬,千骑为前驱。雄声满四隅,英名照八区。观者拥长路,皆言使君殊。使君自有志,岂为功名图。一麾乃出守,悲哉吾道孤。煌煌京洛游,四顾浮云色。兴词摛雄藻,千载无终极。悲风起中天,奄忽乖羽翼。伊予归旧疆,之子出殊域。相去万余里,怆恻动心臆。登高远眺望,惟见荆与棘。日落豺虎吟,狐狸潜道侧。愿保金石躯,慰我长相忆。